梁实秋

夏天喝酸梅汤,冬天吃糖葫芦,在北平是各阶级人人都能享受的事。不过东西也有精粗之别。琉璃厂信远斋的酸梅汤与糖葫芦,特别考究,与其他各处或街头小贩所供应者大有不同。

……

信远斋铺面很小,只有两间小门面,临街是一块黑漆金字匾额,铺内清洁简单,地道北平式的装修,进门右手方有黑漆大木桶一,里面有一大百瓷罐,罐外全是碎冰,罐里是酸梅汤,所以名为冰镇。因为桶大罐小冰多,喝起来冰泌脾胃。他的酸梅汤的成功秘诀,是冰糖多、梅汁稠、水少,所以味浓而酽,舍不得下咽。很少有人能站在那里喝一小碗而不再喝一碗的。

抗战胜利还乡,我带孩子们到信远斋,我准许他们能喝多少碗都可以。他们连尽七碗方始罢休。我每次去喝,不是为解渴,是为解谗。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动脑筋把信远斋的酸梅汤制成为罐头行销各地,而任一“可口可乐”到处猖狂。

摘自《雅舍谈吃》

汪曾祺

绿豆在粮食里是最重要的。一麻袋绿豆二百七十斤,非壮劳力扛不起。

绿豆性凉,夏天喝绿豆汤、绿豆粥、绿豆水饭,可祛暑。

绿豆的最大用途是做粉丝。粉丝好像是中国的特产,外国名之曰玻璃面条。常见的粉丝的吃法是下在汤里。华侨很爱吃粉丝,大概这会引起他们的故国之思,每年国内要运销大量粉丝到东南亚各地,一律称为“龙口细粉”,华侨多称之为“山东粉”。我有个亲戚,是闽籍马来西亚归侨,我在她家吃饭,她在什么汤里都必放两样东西,粉丝和榨菜。苏南人爱吃“油豆腐线粉”,是小吃,乃以粉丝及豆腐泡下在冬菇扁尖汤里。午饭已经消化完了,晚饭还不到时候,吃一碗油豆腐线粉,蛮好。

凉粉皮原来都是绿豆的,现在纯绿豆的很少,多是杂豆的。凉粉以川北凉粉为最好,是豌豆粉,颜色是黄的。川北凉粉放很多油辣椒,吃时嘴里要嘘嘘出气。

摘自《故乡的食物》

老舍

人们可以在一个担子上看到青的红的,带霜的发光的,好几种果品,而小贩得以充分的施展他的喉音,一口气吆喝出一大串儿来——“买李子耶,冰糖味儿的水果来耶;喝了水儿的,大蜜桃呀耶;脆又甜的大沙果子来耶……”

……

在最热的时节,也是北平人口福最深的时节。果子以外还有瓜呀!西瓜有多种,香瓜也有多种。西瓜虽美,可是论香味便不能不输给香瓜一步。况且,香瓜的分类好似有意的“争取民众”——那银白的,又酥又甜的“羊角蜜”假若适于文雅的仕女吃取,那硬而厚的,绿皮金黄瓤子的“三白”与“哈蟆酥”就适于少壮的人们试一试嘴劲,而“老头儿乐”,顾名思义,是使没牙的老人们也不至向隅的。

……

天气是热的,可是一早一晚相当的凉爽,还可以作事。会享受的人,屋里放上冰箱,院内搭起凉棚,他就会不受到暑气的侵袭。

假若不愿在家,他可以到北海的莲塘里去划船,或在太庙与中山公园的老柏树下品茗或摆棋。“通俗”一点的,什刹海畔借着柳树支起的凉棚内,也可以爽适的吃半天茶,咂几块酸梅糕,或呷一碗八宝荷叶粥。

愿意洒脱一点的,可以拿上钓竿,到积水滩或高亮桥的西边,在河边的古柳下,作半日的垂钓。

好热闹的,听戏是好时候,天越热,戏越好,名角儿们都唱双出。夜戏散台差不多已是深夜,凉风儿,从那槐花与荷塘吹过来的凉风儿,会使人精神振起,而感到在戏园受四五点钟的闷气并不冤枉,于是便哼着《四郎探母》什么的高高兴兴的走回家去。

天气是热的,而人们可以躲开它!在家里,在公园里,在城外,都可以躲开它。假若愿远走几步,还可以到西山卧佛寺,碧云寺,与静宜园去住几天啊。

摘自《四世同堂》

朱自清

扬州的夏日,好处大半便在水上——

……

五亭桥如名字所示,是五个亭子的桥。桥是拱形,中一亭最高,两边四亭,参差相称;最宜远看,或看影子,也好。桥没颇多,乘小船穿来穿去,另有风味。平山堂在蜀冈上。登堂可见江南诸山淡淡的轮廓;“山色有无中”一句话,我看是恰到好处,并不算错。这里游人较少,闲坐在山上,可以永日。沿路光景,也以闲寂胜。从天宁门或北门下船,蜿蜓的城墙,在水里倒映着苍黝的影子,小船悠然地撑过去,岸上的喧扰象没有似的。

……

扬州的小笼点心实在不错:我离开扬州,也走过七八处大大小小的地方,还没有吃过那样好的点心;这其实是值得惦记的。茶馆的地方大致总好,名字也颇有好的。如得影廊,绿杨树,红叶山庄,都是到现在还记得的。绿杨村的幌子,挂在绿杨树上,随风飘展,使人到现在还记得的。“绿杨城郭是扬州”的名句。里面还有小池,丛竹,茅亭,景物最幽。这一带的茶馆布置都历落有致,迥非上海,北平方方正正的茶楼可比。

傍晚回来,在暮霭朦胧中上了岸,将大褂折好搭在腕上,一手微微摇着扇子;这样进了北门或天宁门走回家中。这时候可以念“又得浮生半日闲”那一句诗了。

摘自《扬州的夏日》

周作人

夏天喝一杯冷水是很舒服的。可是生水喝不得,要喝必须是煮沸过的水,等冷了再喝,最好是用冰镇过的冰水,不过现在不能那么奢侈,普通人家用不起冰,也只好算了。花一点钱去喝汽水自然也好,但甜得没有意思,照我个人的意见来说,不但不宜有甜或咸味,便是薄荷青蒿金银花夏枯草以至茶叶都可以不必,顶好的还是普通的冷的白开水。这并不是狐狸的酸葡萄的说法,实在我常吃的便是这一种,不只是夏天,就是冬天三九二十七的时候也是如此,那是个人的习惯,本来是不足为训的。

这个敝习惯也是一利一弊,利是自己便利,冷饭凉茶一律吃下去,吃时并不皱眉,吃后也不肚痛,弊则是串门作客,天热口干,而新泡的茶不能人口,待至半凉,一不经意,倏被殷勤的工友一下泼去,改酾热茶,狼狈返顾,已来不及矣。我好茶也喝,但没得喝也可以,只要有冷开水就好,北方没有天落水,以洋井的水代之,此又一习惯也。

北京的土井水有咸味,可煮饭不可以冲茶,自来水虽卫生而有漂白粉气味,觉得不喜欢,洋井如有百尺深,则水味清甘大可用得,古时所谓甜水井甚为希有,城内才二三处,现今用铁管凿井法,甜水也就随处可得了。

摘自《知堂集外文》

苏童

太阳落山在夏季是那么艰难,但它毕竟是要落山的,放暑假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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