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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草粿在歌唱

柯粉玲

每到夏天，上学路上经常看见一个农妇挑着担子，一路走一路唱着：“草粿哟，草粿来卖哟……”那叫声总是曳着长长的辫子，从巷子的这头，蜿蜒到巷子的那头。这时候，如果有人走过来，农妇立即卸下肩上担子，利索地把挂在担子两侧的小凳子小桌板放下来支好请客人坐下，转身打开用竹筐装着的大土陶瓦钵，手持一方质朴的薄片，往内麻利地剜出一薄块，再来两薄块，一小碗黑色玲珑的可口物品闪亮登场，拌上少许红糖或白砂糖，递给刚刚坐下来的客人。客人三下五除二呼啦啦享受完口腔运动，满足地抹一抹嘴角，把碗还给农妇，递上食资，不耽误农妇继续前行的买卖，走了。农妇收起家什，担子再度上肩膀，左右不过几分钟，又开始了下一条巷子的“歌唱”：“草粿哟，草粿来卖哟……”

当然，做上述一系列动作之余，勤快的农妇仍然不忘继续“歌唱”，这时候走过来光顾的人可能不只一两人，稍停留的时间会长些，农妇脸上的红晕也越发俊俏。

那一声声动人的歌唱，还有那大土陶瓦钵里盛满的神奇美妙之物令我无限向神，可我从来不敢想象能如其他人一般施施然坐下：来一碗！无数次忍住汹涌而至的津液后，终于有一天怯怯地问母亲：草粿究竟是何物？母亲没回话。我无趣地回书桌望着窗外的“歌唱”，心思随之从巷子的这头，蜿蜒到巷子的那头。

忽然有一天，中午放学回家，看到餐桌上赫然出现一碗街头巷尾无数次诱惑我的貌似草粿的物件，关键还在于，不是一小碗，而是一大碗！我两眼发光，两腿却不敢动。直到母亲说，吃吧，这就是草粿。我立刻装了小半碗，手持汤匙学那农妇的动作把碗中的草粿横着又竖着切成小块状，微微洒上红糖，一入口，啊，一股淡雅新奇的清香瞬间从唇齿间升腾至天际高处，软糯、灵巧、温润如玉，还带点微微温热之气仿佛裹挟着那个大土陶瓦钵的体香，把我孱弱的童年口腔收拾得妥贴又充满爱意，那个美和仙，余音绕梁、妙不可言，一辈子忘不了。

这个对其他食物熟视无睹的厌食瘦小孩，唯独这一小碗家乡草粿，陪我度过濡热而无趣的一年又一年苦夏，直到走过千山万水，仍然魂绕梦牵。

多年后偶回惠来老家，只要一听到草粿的歌唱，那份强烈的诱惑丝毫无减。社会的高速发展似乎势必裹挟某些传统的遗失，小时候听到或看到的许多小玩意早已不见踪影，商场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早已取代旧时光里的斑驳记忆，唯独草粿，因其制作方式的独特和储存方式的限制，直至今日，小城的夏天依然可以听到这种独具韵味的歌唱，尽管，这歌唱已经越来越少，越来越弱。

惠来草粿的制作比较繁琐，成品外形类似龟苓膏，呈膏糊状，食之口感动人、独特奇妙，滋味繁复又层次分明，口腔及心理感受是个渐变的过程，清润嫩滑、沁凉爽口,特别是隐隐约约的草粿香味，风味无与伦比。据说，制作草粿需用仙人草（俗称草粿草）煎汤取汁，滤液去渣，按一定比例加入适量薯粉，充分搅拌均匀，多次加热煮滚之后，盛于容器（传统是用陶钵、瓷缸）冷凝成膏状，黑色可人的草粿便告完成。食用时，用专用蚌壳薄片切成小块装进碗里，拌少许红糖或蜂蜜，一啜一饮间其乐无穷。特别是冷凝过程中精华凝于最顶端的草粿皮（类似双皮奶的那层皮），有韧性，口感绝佳，是草粿中的明珠。购买草粿的人往往都要提醒一句：剜上点草粿皮，剜上点草粿皮！查阅资料得知，仙人草性味甘凉，具有清暑解渴除热毒的功效，在缺医少药的古代，潮汕医家们充满智慧地采用仙人草煎汁加工制成草粿药膳，以提高机体免疫功能，起到预防中暑之功。潮汕草粿于是在民间代代相传，更因其价格实惠，顺应时令，得以绵延至今。

这种俗而不卑的小食，哪曾想到，原本不过因实用性流传，今日却因乡愁而披上悠长的光波，以童年为起点闪亮着漫漫人生路，从家乡到异乡，又从异乡回到家乡。

有关草粿的民谚也十分有趣：“草粿煮熟，天时变局（指雷阵雨），二碗卖做一”。“南畔浮乌云，草粿卖有存”。“别人草粿别人糖”。既道出了潮汕暑热湿气交蒸的气候特点，也指明草粿不易储存的特质（草粿的制作过程加入薯粉，当气候炎热卖不完时便容易产酸腐败变质）。

虽然更被大众熟知的龟苓膏和凉粉与草粿有几分相类，但对于从小至爱这一口的潮汕人来说，完全不是一个级别，根本无法同日而语。即便是回到家乡终于可以一慰乡愁，今日农妇担上的物件，也早已没有了小凳子小桌板，大土陶瓦钵被食品塑料桶换代，蚌壳薄片以不锈钢勺子更新，比之以往横竖要轻便快捷得多。买回草粿品尝有时颇有创意地以炼奶代替红糖，然而，那感觉，却完全非原配。那个黑溜溜地闪着晶莹亮泽的家伙，只有置身大土陶瓦钵方显气质清雅，只有搭配绵柔红糖，才更仪态万方啊。

只有这时，“草粿哟，草粿来卖哟……”那一声声悠长的歌唱才会曳着长长的辫子，从巷子的这头，奔跑到巷子的那头，偶尔还会在巷子深处的墙头上打个冒失的回旋，淘气地返了回来……

图片来源网络

编辑：黄智辉

核发：秘书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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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立时间

年11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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