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娘很要强，她总认为别人能做到的，自己也一定可以！她学会做的事很多。

文龚海华

我的娘入土已有五年之久，可是她时时走进我的梦里，从不肯把我远离！

我的娘很要强，她总认为别人能做到的，自己也一定可以！她学会做的事很多。

她能做豆腐。选豆子，浸豆子，磨豆子，将豆浆蒸煮，过滤，点卤水，最后冷却，切块，放进井水里储存。做好的豆腐够一家十口人吃上十来天！在做豆腐这个过程中，我经常被娘吩咐去拣豆子。做豆腐要用好的豆子。我得把那些不饱满的豆子还有豆子里的小土块小石块清除掉。这活必须是在干完农活念完书后的晚上进行，就着昏黄的灯光，在竹编团筐里，用手将十几斤豆子翻来翻去挑挑拣拣，顺便听着她给我们讲那些过去的事情。时间非常慢，慢到昏昏欲睡，有时候故事没讲完，豆子也没拣好，我就坐着睡着了！她把我拍醒，让我到床上去睡。豆子浸泡了一天，得用我们家的石磨磨成豆浆。有时父亲和哥哥姐姐干了一天重的农活，着实累着了，晚上她便会喊上我帮她磨豆子。我的力气小，使出吃奶的劲，也不能对她推磨有多大帮助，但我娘可能觉得聊胜于无，还可以陪她说说话，所以她索性就让我帮着。

做豆腐最折磨人的也最关键的环节可能是煮豆浆，点卤水！一大清早，公鸡还没有打鸣，妈妈便会把我三个姐姐叫起床，帮她打下手，有时候还要把我喊上，到灶堂拉风箱拾柴火。生豆浆在大铁锅里被煮得沸腾，蒸汽翻滚，锅灶边的人被热气熏得睁不开眼。看着生豆浆被煮熟，我娘用大木勺舀起豆浆倒在已经备好的木盆布兜里过滤，对布兜挤压，纯豆浆进了木盆，豆腐渣留在了布兜里！熟豆浆要变成鲜嫩可口的豆腐，点卤水至关重要。卤水少了太嫩，多了太老。在大家的注视下，老娘神情严肃，小心谨慎，一碗卤水一大半倒进木盆，反复搅匀，再酌情加少许。豆浆逐渐冷却成形，大功告成，她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我们也赶紧回到床上补觉，吃了早饭得接着去干农活上学念书！

我娘还学会了做凉粉！天气热起来，她让我二哥从市场上买来成捆的凉粉草。大白天劳作的疲劳，并没有阻挡我娘晚上给孩子们做点好吃东西的热情。凉粉消暑，放在沁凉的井水里，在酷热的天气里劳作后回到家，捞起来放进瓷碗里，撒上些白糖，搅拌后大口大口滋溜溜吸进肚子里，那个凉爽劲，直透心底。只要我娘决定要做凉粉，全家人没有一个不支持的。我娘吩咐几个姐姐把凉粉草放进水缸里，浸泡上一天。晚饭后，照例家里排行小的，到灶堂拉风箱拾柴火，等到大铁锅里的水沸腾了，我几个姐姐把凉粉草大把大把的放进去煮。煮的时间差不多了，我娘会和几个姐姐一起动手，把凉粉草连同煮凉粉的水一起舀进木盆布兜里，过滤后，对布兜里的凉粉草进一步揉搓，把汁水滤进木盆里。然后再把汁水倒进铁锅里煮！最后起锅，把浓浓的凉粉草汁水放进扁圆的竹团，冷却凝结！这时多半已经深夜十一二点！第二天早上，看着竹团里黑而透亮的凉粉，父亲或是几个哥哥，赶紧去村口的井里取来井水，把凉粉分割切成小块，放进注满冰凉井水的木盆里，等待劳作回来的大快朵颐，心里欢喜不已。有时候，我娘还会把凉粉装进水桶里，挑到路口，卖给路人消暑，赚几个钱来补贴家用。

我娘最擅长酿米酒，这是我外婆教会她的。我外婆专做酿米酒用的药引，做米酒也很在行。只要天气冷下来，我娘便会计划着酿米酒。选好上等的糯米，先要浸泡半天，然后再放进木甑里蒸。白花花的糯米蒸熟后，香气扑鼻，在灶堂烧火的我馋得直流口水。我娘便笑着抓一把塞进我口里。蒸熟的糯米粘中带些韧劲，越嚼越香甜，灶堂烧火的辛苦也值得了。蒸熟的糯米被放进铁脸盆里，然后我娘取出家传的药引，用手指碾碎，撒在糯米上，接着用塑料薄膜把铁盆口封严实，再把铁盆用厚厚的棉被子捂紧。不出三天，我娘便会笑盈盈地端出香甜的米酒让一家人品尝！大冷天，我娘喜欢用开水冲米酒。每人喝上一碗热腾腾的水酒，整个身子暖乎乎的，倍感精神。

我娘还向别人学会了驱邪镇魂。村里的孩子受了惊吓，哭闹不止，看医生也不管用。孩子父母便上门请我娘过去给孩子驱邪。我娘会了解清楚孩子在哪个地方受了惊吓，便让孩子父母抱着孩子去到受了惊吓的地方，她点上蜡烛，烧些纸钱，口中念念有词，像在祷告神灵，然后引着抱在父母怀里的孩子回家，边走边喊着孩子的名字，“xx娃崽回家啦！”，其他人也跟在后面喊着同样的话。回到孩子家后，我娘会让父母用大口瓷碗装满米，然后再把碗用红布包裹严实，点上蜡烛和香，口中念着祷告神灵的话，手中拿着红布包裹好的碗，在孩子脑袋上下左右晃着转着。孩子逐渐安静下来，最后安然入睡了！祷告仪式结束，我娘特别嘱咐，这个红布碗要放在孩子的枕头边。第二天早上，她会再来看孩子。孩子已经安然无恙。她会当着孩子父母的面，打开包裹严实的红布碗，发现碗里满满的米，竟然缺陷了一角。我娘说，碗里的米缺失得越多，表明孩子受惊吓的程度越深。

我的娘在世，吃了太多苦！生身父母一直生女儿，为了要男孩，把刚出世的我娘送给了我外婆。等到了出嫁年纪，嫁给了一个家暴的男人，她奋起抗争，挣脱了那个男人的枷锁，然后嫁给了我父亲，生育了八个孩子。为了养育孩子，我娘任劳任怨，从不叫苦。然而我娘跟我父亲一直吵架，天天吵。她时不时会抱怨我父亲干活不得力，人不够精明。我父亲不服气，经常顶回去。两个人经常闹到要请长辈出面来调解。有一次她带着年幼的我去走亲戚，在经过我奶奶的坟前时，可能心里太苦，她大哭了一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我不知道怎样安慰我的娘，只是不断催我娘离开。

我娘不识字，也不会算数。可是我娘狠命供我读书。那年我小学四年级上学期期末考试得了奖，我娘觉得我读书会有出息，所以她鼓励我好好读书，要为家里争口气。后来，不管我学习遇到了怎样的挫折，她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我，为我节衣缩食，省点钱给我寄宿学校时零花，做了点好吃的，也要留下一些，专程走上七八里路，送到学校来给我吃。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娘眼睛里充满着喜悦自豪的光芒，哪怕明知为我的学费要债务缠身，瘦小身躯的她，竟然没有半点退缩胆怯。她坚定地对我说，书尽管读，做娘的，就算去乞讨，也要为你把学费凑齐了！

我的娘啊，做儿子的不孝呀。在我参加了工作，经济状况不断改善后，却没有头脑没有方法，让您享受到更多的幸福。您不愿意呆在大城市我的家里，却愿意跟我一起住到我的单位宿舍。我当时真地没想通，所以就没有答应您！您决然要回老家一个人住，儿子赌气，暑假竟然也没有回去看望您。不久您脑溢血深度昏迷，医生说救回来的希望渺茫，即便救回来也是深度偏瘫。做儿子的狠心把您接回了家，让您早日超脱尘世的苦难，减轻儿女们的负担！您含泪点头，此后再也没有半点挣扎，只是牵着儿孙们的手，不忍放下。

我的娘，您在地下已有五年之久。您在世时算过命，算命先生说您有九十多岁的寿。做儿子的不孝，让您在阳世折寿二十余年。这辈子欠您的，做儿子的，唯有努力做人做事，用更大的出息，来报答您！

（作者系广东实验中学语文科教师）